青海方言(青海汉语方言)属于北方方言的次方言,大抵属于中原官话的秦陇片,其中西宁、乐都、民和、循化方言又有不同,主要通行于青海东部农业区,青海汉语方言的形成和文化内涵非常复杂,可谓化石级研究对象。
下面就说点青海话之特点啊给你们……
一、古汉语的大量保留
任何方言都是一种历史现象,不可能在三年五载之间形成,总要经过相当长的历史时期才得以定型。因此,现今的方言系统是历史积累的结果,从中可以看到不同历史层次的语言特点的叠置。由于青海地区独特的地理、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影响,语言不同历史层次叠置的特点更为明显。在这些不同时期的语言叠置中,沉淀着一部地区变迁史。青海方言的形成与青海汉族的来源、变化密不可分。
青海原始居民是古羌人,后臣服于匈奴,与诸胡杂居。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击败匈奴,汉军相继进入青海。“羌乃去湟中,依西海盐池左右。汉遂因山为寨,河西地空,稍徙人以实之”(《后汉书?西羌传》)。随着西汉对河西的经营,汉族人成批移入河湟地区并繁衍生息。设郡、移民、屯田、修筑边塞是主要的形式。从汉武帝时起至东汉末,河湟地区的移民从未停止。魏晋南北朝吐谷浑时期,青海地区已成为东西方交通的要道。到了隋唐,青海是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的辅道。这些重要的交通要道促使汉族移民不断成批进入河湟,必然带进中原文化及其语言。中原文化对青海的深远影响,无疑对青海汉语方言的形成起着积极的促进作用。至今西宁方言入声中的清声字归阴平,浊声字归阳平,正符合中原官话的基本特征。
青海汉语方言中把事物达到极致的都称为“胡都”,常说“胡都大”“胡都美”“胡都坏”等等。这个词语的来历,向来以为是从民族语借得,读了李文实先生的文章《青海汉语方言试探》后,才恍然领悟,这是因古今音演变而形成的异读。也有另一种说法“胡都”:土族语,意为“非常”、“很”,用来修饰形容词;如“胡都漂亮”即“非常漂亮”;“胡都心疼”即“很可爱”。而这种少数民族语言与方言水乳交融的现象将在后面加以阐述。
古人称凌晨为“侵早”,杜甫诗“天子朝侵早”,贾岛诗“门尝侵早开”,而青海汉语方言则作“清早”,读同“侵早”。西宁人说某人有意思,善斗乐,令人发笑,常说:“那个人古着,笑死了。”“古”即“滑稽”,“滑”读为“古”恰是古代读音。在青海汉语方言中,这些很古老的汉语词汇为数不少,大多是中原古语遗留。
对青海汉语方言形成影响最大的人口迁徙应该是在元末明初。明朝为建立统治秩序,根据当时形势,大量从内地移入军民。后来这些屯军及其家属大都定居于戍地。湟水沿岸诸地为西宁卫,卫所军丁和军户,全由江淮移入,有数万人。修于光绪七年的《巴燕戎石氏家谱》说,“初明……祖籍南京珠市巷内,……因公务来宁。”湟中县大才公社孙家窑大队东侧王氏坟荃石碑云:“原籍南京,拨户来宁。” 据《西宁府新志?艺文:清郭氏家谱》记:“明初徙居西宁”。乾隆11年(1746年)湟中花园村钟氏墓碑云:“始祖钟远声,江苏扬州江都人,为明常遇春将军部下,充任百户,于明洪武十八年随军来戍西宁。”以上这些碑记、谱蝶中的记载应是比较真实可靠的,说明大量的移民出现在明朝洪武年间。现今青海汉族居民中还广泛地流传其祖先是从南京迁来之说。
那么,这段移民史能否在青海汉语方言中得到印证呢 ?
根据张成材先生的研究,与南京话相比,青海话跟安徽话更加接近,相同处更多。从语言的蛛丝马迹来看,青海汉族人中流传的明朝从南京珠矶巷、珠市巷、竹子巷迁来是事实,但多数人来自明代南京所属的庐州府。总之,说来自南京,从语言上得到了证实,应该说是明代的南京,而不仅仅指今日的南京市。青海东部农业区,迄今流传其祖先来自南京、苏州以及江淮一带的说法。因此,青海汉语的主要来源可以说是江淮官话。
青海人读古典小说,特别是元杂剧和明清小说时,觉得轻松亲切,会发现其中有很多青海汉语方言词。
“点扎(读‘抓’)”,在古语里有指挥、率领之意。如《西游记》十:“至次日,点扎风伯、雷公、云童、电母,直至长安城九霄云上。”西宁方言说“你把我点扎着。”这里“点扎”即有“指挥”之意,还稍含“捉弄”之感。
元杂剧《雁门关》二:“只为俺一时难迭办,不得已在他人眉睫间。”迭办,操办之意。这种用法与西宁方言完全一致,如“你迭办啥着,赶紧坐下了喧个。”意思是你不要忙了,快坐下聊聊。类似的说法,在元杂剧中还有很多,《西厢记》五十三:“因家下无人,事冗不能迭办,以此来的迟了。”
西宁话把棉袄叫“主腰儿”,这种说法在《水浒》《警世通言》《三侠五义》等小说里都可见到,也是承袭了古代的叫法。
古汉语和青海方言相结合的如:青海民族学院许英国教授搜集到的一首“道拉”里这样唱道:
桃之夭夭土里埋
其叶蓁蓁长上来
之子于归宜其家
宜室家人看花来
还有一种名为“折断腰”的少年也这样唱:
桃之夭夭灼灼花
桃杏花/手儿里折上瓶儿里献下
之子于归宜其家
心上人/阿一天你来我跟前坐下
在土族聚居而文化教育较为发达的某些地方,例如青海民和县官厅镇等地方,遇到喜庆节日,则由土族老人唱三国、唱水浒,甚至引经据典,出现了一种古典诗词和俗歌俚曲交混使用、雅俗共赏的“风搅雪”现象。
这些例子说明,明初汉族大规模迁徙与青海方言形成有密切关系。历史上青海地处偏远,受高山大川阻隔,与内地交通不便,周边均为少数民族聚居,客观地理环境使河湟汉族与中原文化少有联系;又加之经济文化不发达,少受重视,主观上被边缘化。各种原因使青海地区基本上处于相对闭塞状态,与中原汉语正常发展和变化不同,河湟地区汉语发展也相对落后脱节,停滞不前,使得古汉语,尤其是大量明代汉语的发音、词汇尽可能多地保存下来,以致形成今天青海方言古色古香的现状。
二、不同民族语言成分融合特征明显
历史上青海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区,至今少数民族人口还占总人口的近40%。境内世居民族除了汉族,还有回族、藏族、土族、撒拉族、蒙古族等。多民族长期一起杂居生活,互相学习,语言也通过频繁交际而互相影响、相互渗透,“汉儿学得胡儿语”就是生动写照。大量的移民将江淮官话带到青海之后,又跟当地的西北陕甘方言、民族语言特别是藏语、撒拉语、土族语、蒙古语等融合,而后形成一种颇有特色的地方方言。该方言除保留原来江淮话的一部分语音系统、基本词汇、语法结构之外,又大量吸收一些民族语言、借词和语法结构。
青海汉语方言既有古汉语,还有许多民族语言成分,形成别具一格的语言特色,尤其这种“风搅雪”现象非常值得深入调查研究。它至少说明青海地区不同的民族文化、不同民族语言相互接触、相互影响是频繁而持久的,这种深层次的影响对青海汉语方言来说,就表现在较多词语的借用,语音的改变和调整,乃至语法系统的一些变化上。
在西宁方言中,有很多词汇是民族语言的借词,“曼巴”(医生)、“古录毛”(银元)、“糌粑”(炒面)、“曲拉”(奶渣)、“乔得毛”(你好)、“阿拉巴拉”(马马虎虎、凑凑合合)、“阿来”(应答之词,相当于”噢”)、“呀呀呀”(应答之词)、“乌拉子”(支差)等,这些词均来自藏语。表示惊讶之意的词“阿斯唐”来自回族的阿拉伯语。“嗍”(吮吸)、“阿蒙”(怎么样)、“麻愣”(神志不清的样子)是蒙古语的读音。有些借词像哈达、达赖、喇嘛等已经进入了民族共同语。当然,这些借词在青海汉语方言中的读音与民族语的读音并非一模一样,而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除了借词,在青海汉语方言中还出现许多类似民族语言宾语在动词之前的句式结构的语法结构,例如:“你茶喝,馍馍吃”。(你喝茶,吃馍馍)类似藏语的“加统,古力扫”。“加”(茶)“统”(喝)“古力”(馍馍)“扫”(吃)
青海汉语方言的“着”字句、“俩”字句,无论在语法功能还是语音形式上,同蒙古语、撒拉语、土族语有许多相似之处,可看作是语言间的接触影响。
青海汉语方言中还有一些独特的双语合璧现象,指同一句话里汉语词与非汉语词连用。汉族跟兄弟民族交错居住的地区,这种双语合璧的现象就更多了,青海人称之为“风搅雪”,十分形象生动。在朱世葵文《另类花儿“风搅雪”—独具语言艺术魅力的一种河湟花儿》中就青海民歌中的现象模式做了详细的分类,而这些模式不仅在唱词中表现出来,且在生活中的应用也是十分普遍的,简举几例:
1、三明治式,即一句汉语,一句藏或土语,好象夹层饼一样。如一首汉土语花儿唱道:
蚂蚁虫儿两头儿大
希登你那仁达怀哇
(土语发音,义译:当中间细得很哪)
你十七来我十八
达活罗赛你达怀哇
(土语发音,义译:我俩儿配对嗬美那)
撒拉族的花儿如“孟达令”、“撒拉大令”粗犷有力,节奏自由而不松散,更有特色的是用撒拉语作衬句:
大石头根里的清净水
买尼格言开尼(好我的尕妹)
不如个大河的浑水
葡萄碗里的冰糖水
乙热亥尼牙格(心上的油呀)
不如个尕妹的涎水
2、A的B式。语句中的主要名词藏语或土语词在前,汉语词在后,前者似乎变成了后者的定语,实际是同义重迭,藏汉两个民族的人在一起对话,形成自己说话、自己注解的有趣现象。如:
汉民——你阿里去俩? (你去哪儿?)
藏民——让豆磨上去俩。(去磨坊。)
汉民——磨啥去俩? (磨啥去?)
藏民——傻马大豆磨去俩。(去磨大豆。)
“让豆”即藏语“磨房”;“傻马”即藏语“大豆”。这种现象在青海民歌“花儿”中就更多了。如:
傻马尕登的白豆儿
你看嗬圆哩么不圆
万玛锅锅里烙馍馍
你吃嗬甜里么不甜?
“傻马”藏语,即“大豆儿”,“尕登”是汉语“尕豆”在藏语的音变,“万玛”即藏语“煮牛奶的锅儿”,“锅锅”,青海汉语方言“锅”,意思是:大豆白豆你看它们是多么的圆?在煮牛奶的锅里烙饼子,你不觉得它是甜上加甜吗?来比喻男女爱情的圆满甜蜜。
3、A B式。一句话中藏或土语、汉语词汇夹杂作用,但语法结构用汉语的。日常生活中有这样的玩笑式说法:汪格(毛驴的)尻子(屁股)拉卡(上面)
两鞭杆,看你脚尕木脚格(走不走)。
蒙古语词汇镶嵌到花儿中的“风搅雪”。
手里拿的西纳哈
奶子哈拉拉里舀下
腿肚子软着没办法
就活像绑给的搅把
这是一首流传在青海湟源巴燕乡蒙古族、汉族杂居地区的花儿。歌词中的“西纳哈”是蒙古语勺子的意思;“拉拉”是青海方言小木桶的意思,可用来从井、泉中提水,也可以存放酒、奶等饮料,民间对酒量大的嗜酒者常谑称为“酒拉拉”,此词疑为少数民族借词,有识者说是藏语词,待考;“腿肚子”青海方言中指小腿的肌肉群,如腓肠肌、比目鱼肌等;“搅把”是“搅曲把”的简称,它是旧式水磨上的振荡器,水磨的底扇转动时,带动它产生振动,使得粮食磨物均匀地从磨斗流向磨眼。
4、汉语词汇,藏或土语语法式。
七寸的碟子里拾馍馍
菊花的碗里茶倒
馍馍不吃茶不喝
你把你心里的话说
这里把二四句中汉语的“倒茶”、“说话”的动宾结构,改用作藏语、土语的宾动结构,形成了词汇和语法交混使用的状况。
“风搅雪”花儿的艺术效果和社会效应有其独到之处。如广东话的“买单”(本意指付款后由卖方开具发票、收据等单据,有人写作“埋单”,似不妥),英语的“派对”(party)、“酷”(cool)、“丁克”(dink)等在口头、网上、甚至报端流行;至于经济、科技等名词如GPT、DNA、GPS等则直书其词,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以此看来我们青海花儿中的“风搅雪”现象,自有其存在的理由和价值了。群众创造而且喜欢的,如上所述自有其存在和流传的价值的。
三、青海方言的弱势现状
青海方言其语言、语法很有特点,有“主语 谓语 宾语”格式,也有“主语 宾语谓语”格式。词汇形象生动、富有魅力,加之发音轻柔,有类关语,形成细腻、委婉、幽默、轻快的风格。现在人们说话时方言加普通话,又产生了一种青海的普通话“青普话”。
一般来说,移民史比较复杂的地方,方言的整合力都比较差,结构系统比较繁杂。至于影响整合力的文化因素,从纵向方面看,多次大规模的人口变动势必带来方言层次的多次添加和多次整合;从横向方面看,受到共同语和其他方言、其他语言的多方影响,会使整合遇到阻碍,以上便是决定整合力强弱的两个基本的因素。青海地区移民史极其复杂,历史上汉族大规模移民是两次,西汉和明初,小规模移民不计其数,自古至今从未间断。加之世居少数民族众多,民族语言繁杂,纵横两方面都使得汉语方言整合困难。在本文第一、二部分所提及的青海方言的特点,之所以表现出明显的历史叠置和混杂现象,从另一个侧面说就是整合力弱的表现。
历史上青海汉语方言的弱势主要是由地域文化特点所决定的。青海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人口稀少,文化经济相对落后。因此,青海汉语方言与其他方言之间接触,与共同语通行共用时,在这两方面横向接触中,都容易受影响,受排挤,受蚕食,呈现离心型状态,而缺少对其他语言的同化力,这种弱势状况一直持续到今天。解放后,新中国对边疆地区大力开发,高度重视,建设青海的外来人口急剧增多,带来先进文化的同时,也带来五湖四海的方言口音。在语言交流中,青海汉语方言不但对其他方言和共同语缺少同化力,而且很难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断收缩。因此,关于共同语的普及,青海地区呈现了南腔北调纷呈且作为民族共同语的普通话普及广泛奇的特景象。
青海是移民人口比例很高的地区,各种外来方言种类繁多,并且在全国来说经济文化都很落后,但却是普通话推广比较早,普及率较高的地区。外地人到青海,明显感觉青海不排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语言的关系。有调查显示,在青海地区,人们对青海方言的认同度较低,其实,关键在于青海本地方言是弱势方言,外来方言多而散,又形不成统一力量,为了便于交流,各种语音向共同语靠近,大家折衷于共同语。反过来,由于共同语的普及,青海汉语方言的使用范围(面)和使用的频度(度)都受到了限制。加之政治宣传和行政管理的需要,方言正逐渐退出经济生活和政治生活。
随着社会生活的变革,方言总要发生变化,但是不同的方言变化的速度很不相同。决定方言演变快慢的直接因素是方言势力的强弱,强势方言在语言接触中影响别人而不是受人影响,对共同语是抵制和抗拒的,而保留前代语言特点多,创新成分少,老中青之间差异不大,典型的是粤方言。像青海汉语方言这种弱势方言恰好是相反的情形。现在,很多年轻人对老一辈人说的有些词汇已不能理解,语言的变化速度非常快。因此,青海汉语方言的逐渐萎缩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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